这间客栈不知荒废了多久,梁柱在风里呜咽,传出阵阵腐朽。空气里,浮荡的灰尘与绝望相依为命,连老鼠都饿死得精光。我坐在角落,面前是半坛劣酒,浑浊得像这尘世,怎么都照不亮。又像我手里这柄刀,饮过沙,喝过血,却始终杀不尽骨子里的疲惫。
门轴陡然转动,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,有身影逆着惨淡月光投进来。是她,顾玉霜,像片雪花落进泥潭。她不看我,径直走到长凳旁,瞧着上面厚厚的灰尘并未言语。素衣拂过,只安静地坐着,仿佛来赴场无关紧要的约。
“你又来了。”我灌了口酒,很烈,像刀子割过喉咙。她抬眼,眸子清亮得不像话,映着桌上烛火,愈发深不见底。
“沉酒,”她叫我的名字,声音很轻,“你总在擦那把刀。擦得再亮,也照不亮你心里的黑。”
烛火猛跳,爆开灯花。昏黄光晕在她脸上游移,清冷的轮廓仿佛也有了些暖意。
“亮给谁看?”我搁下酒碗,磕在朽木桌上,发出空洞的回响,“这世道,黑就是黑,白就是白,擦亮了,不过是让该砍的脖子看得更清楚些。”手指再次抚上刀柄,连同这双手,都曾在血与火里滚过,早已辨不清底色,我也无心分辨。我盯着她,一字一句,“趁我还握得住这把刀,趁我还能让它亮起来……你走。越远越好。”
展开剩余68%“沉酒,”她没动,目光反而更沉静地落在我脸上,气息拂动了烛火,“你这个人,其实挺悲观的。”
我猛地攥紧了刀柄,一股无名火夹杂着绝望直冲头顶。“悲观?”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,声音陡然拔高,“你说我悲观?”刀柄重重抵着桌沿,不等木屑刺入掌心,霍然起身。长凳腿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刮出闷闷的声响,“你走不走?”声音因用力而嘶哑,像绷到极致的弦。
“我不奢望你会爱我,”她声音依旧平静,像石子落入深潭,激不起狂澜,却直直沉入水底,“我更希望……”
话音未落,刀已出鞘!凄冷弧光撕裂了浑浊,带着我所有的暴戾驱赶她的决绝!素白飞舞,刀光破风,尖锐的呜咽压得烛火几欲熄灭。我不想听,不能听,更不敢听,我无惧任何人,却怕自己这刀斩不下去!
刀光临身的刹那,她动了。没有惊惶闪避,没有格挡招架。她只是伸出两根手指,轻轻在桌上一拂——拈起了根几乎被天地遗忘掉的竹筷。如果它有生命,这便是是它人生最铁血的时刻。
“叮!”
脆响声如冰棱炸裂。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透过刀身传来,震得我虎口发麻,手臂酸软。那柄饮刀,竟像片被风吹起的枯叶,轻飘飘地脱手飞出!“哐当”砸在泥地上,连灰尘都激不起来。
我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,僵在原地。死寂。只有烛火在迎合,发出细微的哔剥声,映着我脸上未散的煞气和凝固错愕的茫然。她依旧坐着,指间拈着那根竹筷,平静得好似只是拂去了片落在肩头的枯叶。
“……更希望,你爱这江湖。”她终于说完了那句话。声音不高,却像惊雷,在我脑海深处轰隆作响。
客栈腐朽,梁柱呜咽。那柄沾满尘土的刀躺在角落,像被遗弃的旧梦。我看着顾玉霜,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,颠倒反复。
我不奢望你会爱我……更希望你爱这江湖。这几个字在我胸腔里碰撞、回响,撞碎了那层裹了半生,名为“看透”的硬壳。原来不是不怕死,是心先死了。原来赶她走,是怕自己这副沉入泥沼的躯壳,终有一日会污了她的白衣——绝望竟成了最深的自私。
我慢慢弯下腰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在灰尘里摸索,指尖终于触到刀柄。很凉,比抱着冷了千百倍。我握紧它,没再看她,只是用袖口一遍遍擦拭着点点灰尘,近乎偏执。烛火在刀身上摇晃,晃荡出眼底从未示人的落寞。
我说她哭了,她说风沙迷了眼。那时血珠正从我指缝间渗出,沿着黯淡刀锋缓缓滑落,像泪。
发布于:江苏省配资app官网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